李瑀既然来了长安,也不可能来一趟就走,虽然不能进宅,也是要在外面多坐一会的。
大唐律,子为父母亲守丧期间,不能当官,不能参加科举,不得娶妻生子,不得喝酒吃肉,不洗澡、不剃头、不更衣。
所以巷子里招待李瑀的,是一些素食,老四李珍陪在这里。
至于李琩他们,则是被请入了王宅。
这是亲叔母,戴孝的级别跟亲叔父是一样的,李琩夫妻,也得戴五服第二等的齐衰,七天之内不能脱了,除了自己家和薛王宅,不能进别人家。
韦坚也是齐衰,这叫在室姊妹,血缘关系太近了。
渐渐的,十王宅的那帮皇子们也都到了,一时间,三方势力在薛王宅汇聚,但是他们没有碰头,好像在故意躲避着对方。
直到晚上放饭,一群人这才都出现在大厅内。
办丧事是大事,家里的人会比往日多很多,如果是富贵人家,那么会更多。
大堂内,很多很多的人,都挤在这里吃饭,饭菜也很朴素,简简单单的粥菜和胡饼,皇子们一人分了一块粘糕,算是特别优待了。
堂内除了一些人的小声说话之外,就只剩下了碗筷勺子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声。
郭淑用木勺,挖出一小块粘糕,给同样穿了孝服的儿子送进了嘴里,李佶已经能吃辅食了,他七个月大了,平时基本不出门,但是今天也得来。
大唐白事的规矩,或者说整个华夏,都讲究四个字:不请自来。
结婚有请柬,但是白事没有,即使主家没跟你打招呼,你只要听说了,而且与主家有一定关系,那么就需要抽时间前来。
而皇室成员家里有丧事,往往是来人最多的,因为有一层关系叫做上下属关系,也就是说,当官的来的最多,即使平日里完全没有与薛王宅打过交道的,你也要来。
但是能留在这里的,那就是关系近的了,关系远的祭拜之后也就离开了,因为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,挤不下。
“福郎这么大了,孤抱抱看,”太子主动带着韦妃来到李琩这边,朝着郭淑伸出双手,意思是把孩子给我。
李琩几乎是本能的看向了李亨原先座位后面的那道俊秀的身影。
有了李泌是不一样啊,比以前会来事了,也会伪装了。
这一幕,使得堂内瞬间安静下来,最紧张的无过于薛王宅三兄弟,他们担心太子和李琩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争吵起来,那可真是添大乱了。
郭淑起身将孩子递给李亨,李亨抱在怀里悠了悠,看向一旁的太子妃道:
“确实像十八郎,眉眼一模一样。”
韦妃不擅做伪,表情僵硬的点了点头,但她的眼神还是不经意的与李琩触碰在一起,不过也只是刹那,便飞快避开。
接着,太子又哄了哄孩子,说了一些长辈该有的关怀之言,便返回了座位。
薛王三兄弟见状,长松了一口气,事实上,其他人也一样。
李琩和韦坚最近的冲突,别人不知道,眼下大堂内,可是有不少人知道,所以薛王宅这边,故意将李琩的座位与韦家那边的座位布置的远远的,避免矛盾冲突。
韦妮儿有身孕,不能来,两边一旦冲突起来,连个能缓和的人都没有。
“不是说了,让大舅他们去后面吗你怎么安排的”老大李瑗小声的埋怨老三李琄道。
李琄无奈道:“右相在后面呢,眼下中堂成了灵堂,至亲宗室只能安排在前堂后堂,你觉得大舅跟右相在一块安全,还是在这里安全”
李瑗噢了一声,没话说了。
确实,他那个舅舅也许敢跟李林甫干起来,但绝对不敢在太子和一众亲王面前干起来。
就好比你敢跟科长叫板,但绝对不敢当着局长的面叫板。
薛王宅的面积很大,但是周围的偏房眼下都安置着女眷幼童,以及与他们家来往颇深的亲友,外加入京的亲戚等等,剩下的房间正在收拾,为的是给今晚守灵的宗室成员留个能睡觉的地方。
像李琩这样的,可以留在薛王宅,等过了丑时找个房间对付一晚,也可以回自己家,然后明天早早来,毕竟他家离这很近。
但是十王宅的肯定是走不了了。
非常尴尬的一顿饭,就连李琬都没有过来与李琩打招呼了,一帮兄弟形同陌路。
“今晚咱们待在这里,还是回去福郎还小,他熬不住的,”吃完晚饭后,郭淑小声的询问丈夫道。
李琩道:“让下人带去休息吧,今晚咱们不走,他们都在,我们走了,落人把柄。”
待到酉时一刻,礼官开始引领家眷,来到灵堂,行跪拜之礼,血缘近的,还要绕着棺材走好几圈,反正程序挺复杂,大家照做即可。
完事后,晚辈女子还要进去哭灵。
那么灵堂前方,就只剩下了这帮皇子们,李琩后退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仪王李璲一脚。
完全是本能驱使下,李璲一把推了下踩到自己的那个人。
当他看到是李琩的时候,赶忙移开目光。
大家眼下都穿着齐衰,脑袋上还顶着丧冠,分不清谁是谁。
李琩本来也觉得无所谓,只是颇为威严的瞪了仪王一眼,但是落到别人眼里,可就不行了。
庆王李琮第一个道:
“你瞪什么你踩了人家,还是你占理了”
明显带着火药味的一句话,顿时引来其他人的关注,李亨也是好奇的注视着双方,你们不是刚打过一架吗父皇没有过问,但是今天要是在这里打一架,不过问都不行了。
李琩笑了笑,直接转过身去,选择无视对方。
他不是一个轻易会动怒的人,控制不住情绪,是办不了大事的。
但是李琦忍不住啊,呵呵道:
“我刚才不知被踩了多少脚,也没见推搡过谁,李璲是一点亏不肯吃啊,连这个都计较”
“有意思,直呼其名了都,”颍王李璬冷笑道:
“在你眼里,还有没有兄长诸多兄弟当中,你排行老大吗”
“人家不是神威大将军嘛,最近威风着呢,”做为太子一方的济王李环,此刻也出言冷嘲热讽。
他跟李琩是不对付的,因为左卫大将军原本是他,再加上,如今少阳院一派,是有心将四王党拉下水的,自然会选择火上浇油。
你想当猎人,咱们就看看到底谁是猎物。
“排行老大又如何见了自己的弟弟,也照样得行礼,跟我也没区别嘛,”李琦这句话,等于是一箭双雕。
因为李琮是老大,但是见了老三李亨,也是要行礼的,储君跟他已经不能论排行了,李亨从前是称呼大哥的,但是自从入主东宫,一次都没叫过。
薛王宅四兄弟算是看出来了,两边都想将四王党拉进来,估摸着都觉得,咱们明面干仗多简单,何必躲在暗处呢
“放肆!”李亨怒斥一声:
“没有规矩,有你这么跟兄长说话的吗你算老几后边呆着去。”
他反倒帮着李琦开脱了,似乎是在缓和气氛,让李琦避一避。
没错,三方势力,你不能同时干两个,要对付一个的时候,就必须稳住另一个,谁也不想被两边围攻。
他们这群兄弟眼下就是这么的混乱,我挑拨你和他,你挑拨他和我,他挑拨你和我,反正我不能同时跟两头对线。
薛王四兄弟一阵好劝,奈何不管用啊,人家这拨人没将他们的劝和放在眼里。
“别耍嘴皮子了,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,我等着你们,”李琩目视前方,没有与任何人对视,只是冷冰冰的撂下这么一句话。
“你口中的你们,指的是谁”李琮冷笑道:
“是我,还是太子”
面对这句挑拨,李琩没有再说话了,斗嘴挺没意思的,斗嘴占上风又能怎样
“按礼制,你已经出嗣,似乎应该站在后面,”颍王李璬指了指后面道。
这句话就确实非常侮辱人了。
灵堂前祭拜,也是讲究一个先后顺序的,但是亲兄弟们之间,其实无所谓,太子李亨和老大李琮分别站在最前方的左右两边,他们背后,其他人就是分开站了,不按排行。
但是在他们后面,才轮到那些同辈中的嗣王、郡王、国公,那些人,明显跟李琩不是一个档次。
李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直接就上头了,冲着李璬就要扑过去,却被薛王宅四王死死的拉住。
灵前打架,你们不嫌丢人吗还是我妈的灵前
“诸位兄弟,今天可不是争吵的场合,”嗣岐王李珍耷拉下脸来道:
“我母妃灵位在前,你们有什么矛盾,是不是应该收敛一些”
说完这句话的时候,他目光看向太子,希望太子能出面控制局势,但是李亨没有任何动作,这让李珍非常失望。
反倒李琩转过身来抬手将李琦给摁了回去,随后看向颍王李璬,淡淡道:
“隋王在伯叔辈中排行第六,是父皇与薛王的亲兄弟,我嗣隋王,依然是薛王亲侄,与你有何分别”
李璬正要反驳,被李琮给拦住了。
李琮也不想拿这种事嘲讽李琩,毕竟有一点改不了,李琩跟他是同根同种,一个爹生的,于是他过去将颍王李璬拉了回去,算是息事宁人了。
薛王宅四兄弟互相传递了一个眼神,心知最近几天不好过了,这帮人绝对不会闲着,这才第一天,接下来,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