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泌的三条计策,确实是应对这次紧急危机的绝好办法。
只要王忠嗣跟韦坚翻脸,那么韦坚这一关就算过去了,但是问题在于,一定要做成真翻脸,但凡有点假,李隆基你是糊弄不了的。
而李泌的本意,就是王忠嗣跟韦坚彻底划清楚界限,今后不再来往,真翻脸都未必能在李隆基那里蒙混过去,何况是假的。
所以李静忠离开之前,李泌特别嘱咐过,一定要王忠嗣明白这个道理,下手要重,就是要彻底斩断跟韦坚的关系,甚至结仇。
再好的谋划,都是需要人来做的,也就是说,大家共同做一件事,要一起配合好才能成功,一个步骤出问题,满盘皆输。
李泌只考虑事,没考虑到人,他绝对想不到,王忠嗣拒绝配合。
因为王忠嗣认为这是在欺瞒圣人,他这个人做事光明正大,我与韦坚交往就是交往了,这是事实,圣人若是询问起来,我一五一十的说,但绝对不会用这种办法去欺骗圣人。
他是义子,儿子骗老子那是不孝,他是臣子,臣子骗皇帝,那是不忠。
不忠加不孝,王忠嗣能干的出来
“又是他”王忠嗣指着李静忠的脑袋道:
“回禀太子,不要对一个初出茅庐又自视甚高的幕僚言听计从,他见过什么他又懂得什么竟然敢指使我做这种事情,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”
李静忠苦着脸道:“太子特意吩咐,请大将军一定如此,否则韦京尹这关过不去了。”
“我意已决,回去吧,”王忠嗣袖子一拂,重新返回信安王府。
李静忠懵逼了,他了解王忠嗣的脾气,知道劝不动了,于是赶忙返回少阳院通报这一消息。
三步棋,第一步就出问题了,而此刻的李泌还不知道呢。
“忠嗣刚才见了谁”李祎侧躺在床上,朝着返回的王忠嗣问道。
王忠嗣与李祎关系不错,年轻时候得过人家很多指点和帮助,闻言也不隐瞒,将事情讲述了出来,冷哼道:
“鬼点子用不在正经地方,都是些小聪明,朝堂之上,能容得你这些阴谋诡计”
本来他跟李祎,一开始并未谈论任何关于太子的事情,但眼下既然提起来了,李祎叹息一声,道:
“别管韦坚了,否则只会对你不利,他已经是无药可救了,两军对垒,就看谁先露出破绽,韦坚甩出这么大一个破绽给人家,人家必然会抓的紧紧的,眼下所有后招,恐怕人家都有后手在等着你,不动如山,方为破解之法。”
王忠嗣闻言皱眉道:
“我是不会让韦坚出事的,圣人若是怪罪,我必然力保,他跟我谈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,隋王与哥奴沆瀣一气,欺压储君,这总是事实吧。”
李祎笑了笑,道:
“你啊,有时候想的太简单了,我们这些做臣子的,最不希望的,就是被别人看透你的心思,最希望的,就是圣人能看透你的心思,圣人固然知你,但挑拨之宵小如过江之鲫,不可不防啊。”
王忠嗣冷笑道:“挑拨我与圣人的感情那是痴心妄想。”
“不要太自以为是,”李祎沉声道:
“你是统帅,难道不明白不可轻视敌人,也不可刚愎自用吗在河西、朔方,你都做的很好,怎么回来长安,就变得愚笨了”
王忠嗣笑道:
“信安王不知我与圣人情感,我视圣人为父,圣人待我如子,岂是外人所能挑拨”
李祎道:“那你为什么不将与韦坚会面的事情,向圣人解释清楚呢”
王忠嗣闻言叹息一声:“牵扯骨肉之争,圣人不问,我不敢主动去说啊,否则有挑拨之嫌。”
“谁让你挑拨了”李祎道:
“不偏不倚,有什么说什么,不要向着太子,也不会贬责隋王,圣人又怎么会认为你在挑拨呢”
“可是隋王确实错了,我总不能不说实话啊,”王忠嗣道。
李祎无奈道:“你这个人啊,糊涂至极,韦坚这次出事,也是被你害的。”
“怎么又成我害的了”王忠嗣有点听不明白了:
“请信安王解惑。”
李祎摇了摇头:“我不想牵扯进去,也不想过问这些事情,一把年纪了,没几天可活,不愿招惹是非,但是我要劝你,不要感情用事,感情这种东西,有时候非常脆弱,你自己琢磨吧。”
王忠嗣眉头紧锁,陷入沉思。
萧嵩、杜希望、李祎,全部选择置身事外,他们是看出什么苗头了吗
你们都是做臣子的,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大唐的长治久安出一份力,难道眼睁睁看着隋王欺人太甚
其实无论李泌的计策,还是李祎的建议,都可以帮助韦坚逃出生天。
就算王忠嗣不肯采纳李泌的计策,只要他老老实实进宫,将韦坚跟他谈论的事情,一五一十的汇报给基哥,即使是在挑拨,但基哥都会对韦坚网开一面。
因为李隆基希望王忠嗣,是一个忠诚且坦诚的人,老老实实有什么说什么,就算是贬低李琩维护太子,李隆基也是不介意的。
只要你的屁股没坐歪,其它都不是事。
但是这两个建议,王忠嗣都没有采纳,但你也不能认为他就是错了,因为世间本无对错之分,你认为对的东西,在别人那里就是错的
收到消息后的李泌,亲自来劝,想要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,说服王忠嗣配合。
但是他连人家的面都没见到,因为王忠嗣不见他。
王忠嗣对李泌有些反感,因为他认为这个年轻人太自以为是了,你才多大年纪,真当自己是张子房可以运筹帷幄
李泌深深的意识到,这一步已经行不通了,于是他直接去见韦坚。
因为后天就是基哥的大寿,加上关中又在征募工匠,所以韦坚这几天都在京兆府,来往于户部之间,等着要钱呢。
“京尹大祸临头,为何还如有如此兴致”李泌刚一见到韦坚,就抛出一句让韦坚惊呆了的话。
他这叫开门见山,一针见血,免得浪费时间。
“长源为何危言耸听”韦坚在公房内接待李泌道。
他与王忠嗣不同,他对李泌还是比较友善的,因为他希望李泌能跟他站在一起,成为太子妃党,而不是认为李泌比他强。
韦坚自视很高,他看得起的人没几个的。
李泌叹息一声:“赶紧入宫请罪,再迟就来不及了。”
韦坚顿时皱眉:“我罪从何来呢”
“交构大将军,挑拨兄弟相争,”李泌淡淡道,他从韦坚的态度上,基本已经判断出,眼前这个人,未必会听他的,所以李泌一瞬间,有些心灰意冷,语气也直接了些。
韦坚笑了笑:
“怎么成了我挑拨的隋王欺辱太子,也是我挑拨的我与大将军同为朝臣,谈何交构最多不过算是结党,这朝堂上结党的还少吗”
正所谓良言难劝该死鬼,李泌算是看出来,不管他如何再浪费口舌,在韦坚这也是没用的。
说到底,还是自己资历太浅,人家不会将你的话当回事。
李泌彻底绝望了,愣在原地很久之后,从怀里取出一小串钱,点了点,取出一枚,将剩下的放在了韦坚的桌案前,随后揖手道:
“这是给京尹提前准备的帛钱,长源告辞了。”
韦坚瞳孔放大,不能置信的看着李泌就此扬长而去。
帛钱,原意是丝帛,因为丝帛以前也是货币的一种。
后来有了一个新的含义:白钱,也就是白事上送出的礼钱,不能是整数,所以李泌会取出一枚。
也就是说,这是李泌提前给韦坚的白事随礼了。
这一招,差点让韦坚气吐血。
等他反应过来之后,才对着空气破口大骂,你特么敢咒我死
离开京兆府衙门的李泌,抬头望了望天,只觉眼前满是阴霾。
王忠嗣劝不了,韦坚也劝不了,不用说,太子也劝不动了,人微言轻,不过如此。
不过,他还是不愿就此放弃,因为他清楚,韦坚不能倒,韦坚若是倒了,太子更斗不过隋王。
于是他直接来到兴庆宫外,跪在了兴庆门的大门口,额头贴地,就这么长跪不起。
他要争取一次面圣的机会,向圣人陈情。
大官,不是随便谁都能见的,皇帝更是。
自从常朝没有了之后,有些高阶官员,如今都不能轻易见到圣人天颜,连他们都需要预约,而且大部分时候,预约无效。
但是李泌在李隆基这里,是有印象的,得益于李泌七岁那年,被赐入宫观看圣人与张说下棋。
历史记载,李泌是“机缘巧合”才进去的,实际上,是因为李泌的爹,没有承袭他爷爷的真乡郡公爵位,基哥又不想给,所以给了李泌一次面圣的优待,算是弥补。
李隆基需要走这样的过场,因为李泌家的爵位,从隋朝开始,传到了他爷爷那一辈,结果到了他爹,直接没了。
虽然跟他爹没本事有很大关系,但你也不能将郡公直接撸没啊。
所以李隆基要展示自己优待功勋之臣的态度,召李泌入宫观棋,当是体恤大臣子孙吧。
李泌也是真牛逼,这唯一的一次露脸机会,让他给把握住了。
当时张说在李隆基的授意下,以“方圆动静”为题做赋。
张说以棋盘作了上句:方若棋盘,圆若棋子,动若棋生,静若棋死。
李泌直接对了下句:方如行义,圆如用智,动如逞才,静如遂意。
他也就此一鸣惊人,给基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记住一个人,首先要记住他的一件事,如果那件事给你的印象深刻,那么这个人你就忘不了,如果只是要记住一个人本身,没有亲缘关系那是记不住的。
李泌,在李隆基这里,有着非常深的印象
大门口的禁军,可不是认识李泌,看对方这么年轻,身上也没有官服,直接上前就要轰走。
兴庆门这个地方,不能随便跪,谁跪在这里也不行,因为会招来议论。
人嘛,最怕的就是议论,你如果是犯了错跪在这里,那么路过的人看到了,就会传扬开来,背地里揣测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