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道,才能保命
九月二十九,圣人移仗华清宫,李隆基前脚刚走,李琩就出山了。
他爹不走,他不敢出门。
先是去了左卫转了转了一圈,听取了近段时间的公务汇报,接着见了第五华一面。
郭幼明的伤势更重,至少还得一个月休养,但是郭幼明希望李琩能帮着保一保第五琦。
“韦坚所牵连的一干人等,如今已然尽数被赦免,你那个弟弟没事了,”李琩站着道。
第五华低着头,口中连连称是。
他私下里求郭幼明帮忙,如今隋王亲自来见,他就知道郭幼明起作用了,但是隋王的第一句话,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他头上,因为听人家语气,似乎不愿意帮。
第五琦虽然被赦免,但是没有官身了,因为他原本的职位是主动辞去之后,才来投奔的韦坚,如今韦坚没了,仕途也断了。
做为哥哥,第五华不甘心啊,因为是他将弟弟拉扯大,倾尽心血培养,弟弟才得以明经入仕,如今被韦坚这么一拖累,弟弟成了白身,多少年的心血尽付东流。
如今第五琦就和他住在一起,日渐消沉,酗酒成瘾,整个人已经是萎靡不振了。
李琩就这么默默的看着对方,也不说话,因为他打算帮忙,但是帮忙这种事情,我主动说出来,那就不值钱了,得你求我啊。
片刻后,第五华低头揖手道:
“舍弟昏聩,遇人不淑,以至遭此劫难,然其人襟怀坦荡,为人光明磊落,又极功才赋,还算有可用之处,卑职得知,隋王正值用人之处,请隋王给他一次机会。”
李琩淡淡一笑:“你听谁说,我手头缺人呢”
第五华一愣,不敢搭话了,他自然是听郭幼明说的,甚至郭幼明都告诉他,缺的就是第五琦这号人。
但是他敢回答啊,那不是将郭幼明给卖了吗
李琩不以为意,笑道:“听说你曾在朔方进奏院任职,对吧”
“是,”第五华道:“任职四年之久,此前曾在灵武任职六年。”
他比弟弟大了整整十二岁,今年四十二了,履历颇为丰富,也算是个老练干吏,但是他不是臣,是个吏,也就是说,他的上限很明显。
李琩继续道:
“我听郭幼明说,你与我那个岳丈关系匪浅,但是郭子仪从未提及过你。”
第五华一愣,讪讪一笑:
“他就是那样的人,情谊不是挂在嘴上的,而是在心里,他帮一个人的忙,什么都不会说,只会去做,这也是我们那帮朔方老人,最敬仰他的一面,前些日子,卑职刚收到他送来的一封信,他希望舍弟往朔方任职,我没有答应,因为第五琦毕竟中了明经,若是去了藩镇,再想回来就难了。”
李琩忍不住道:“进士明经,有多少都在藩镇,为什么你就看不上呢长安的缺,可不是谁都能占了的,第五琦年纪轻,外出磨砺一番,也是好事嘛。”
第五华顿时正色道:“不瞒隋王,舍弟之才,不以文称,专重国赋,藩镇不是他可以一展拳脚的地方,况且我们家根基浅,没有门路,若是外放,很难回得来,这次若非韦坚,他在北海恐怕会干到死。”
李琩皱眉道:
“不对吧,贺兰进明不算是门路嘛我听说第五琦的北海郡录事参军,就是贺兰进明帮忙才得以上任的。”
第五华点头道:“确实如此,然贺兰太守,也是请裴公出面,才得以安置舍弟,如今裴公致仕,舍弟因弃官一事,引贺兰太守颇为不快,这份人情,也淡薄了。”
李琩呵呵一笑:
“人心不足蛇吞象,贺兰不满也是情理之中,毕竟他这辈子,能求人家裴公几次呢机会是有数的,但第五琦让人家浪费了一次人情。”
“确实是这样,唉”第五华深深叹息一声,其实弟弟当时要辞职的时候,他也是极力反对的。
但是第五琦不甘心只是在地方做一个小官,他志向远大,希望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,偏偏正好被韦坚所看重,日子一久,引为知音,这才做出了违背哥哥的决定,弃官归附。
还有一点也是因为他本就是京兆人,哥哥也在长安,回来之后,兄弟俩可以在一起生活,互相帮衬。
本以为会跟着韦坚而大放异彩,为世人所知,结果韦坚死了。
这就是一个人的运道,多少人一辈子被埋没,归根结底,都是命。
李琩还是无动于衷,因为对方央求的还不够。
“你先回去吧,我再想想,”李琩道。
第五华不敢再多言,施礼退了下去。
其实在李琩心里,第五琦已经能用了,因为这个人的上一任恩主已经挂了,自己完全可以成为下一任。
加上有第五华这个与郭家交往极深的哥哥看管着,第五琦只要用了,忠诚方面,多半是不会有问题了。
因为这个人,极为听从哥哥的话,唯一一次没听,还栽了个跟头
秘书省坐落在皇城,有内外之分,秘书外省为正省,也称兰台,坐落在皇城含光门街,秘书内省,坐落在宫城以东,紧挨着武库。
杨钊就是在秘书内省,这里的人更少,更清净,更安全,也是秘书省主要藏书之地。
这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,因为这里所存放的东西,是整个国家最重要的宝藏,是华夏的知识宝库,文明传承,历朝历代若遇战乱,这里是第一个要保护的地方。
杨钊躲在这里,被暗杀的几率为零。
面对无穷无尽的典藏书籍,杨钊这样的人非常清楚机会难得,所以他不回家,一半是因为害怕,一半是因为舍不得回。
白天的时候,他会借助阳光来遍览书籍,到了晚上,他会借走一些书籍,躲去门下省的外廊,秉烛夜读,毕竟秘书省不能见明火,而他是圣人特批来抄书的,所以可以从秘书省借出来。
这可真是进修来了。
李琩离开左卫之后,便溜溜达达的朝这边走来,沿途所遇将领官员,比之从前,似乎对他多了一层敬畏之心。
也是,太子孙子到这个地步,对其的威望损害极大,别的不说,贵族家里的妻子,首先就会鄙夷李亨,因为大家都清楚,那压根不是和离,和离只是维持体面罢了,实际上就是休妻。
所以李亨的举动,那些贵妇们担心丈夫效仿,虽然她们不会在和离书上签字,但丈夫真要做出来,她们也觉得耻辱和恶心。
大唐与后世不一样,大唐离婚基本都是男人提出来,后世是女人。
此时已经过了散值时间,秘书上的大门已经关上了,所以杨钊此刻,已经挪了地方,去了门下省外面的走廊。
这处走廊距离省内还有一段距离,多少有些点缀景观的意思,不然显得省外的广场太过空旷,所以杨钊来这里,门下省也不会驱赶他。
不过当李琩抵达这里的时候,杨钊正在跟一个人打架。
跟谁呢军器监主薄李瑜,也就是王苏苏当年那个相好,主薄,掌印匙及勾检稽失,这个李瑜手里,有武库六匙之一的排车库钥匙,也就是盾牌与攻城器械。
他是负责看管的,并不是负责开门的,正九品下的一个官职,搁这跟贵妃的堂兄打架,看起来有些不自量力,但实际上,这小子是宗室。
瑜,玉字旁,跟李琩是同辈,淮安郡王李神通的后裔。
围观看热闹的人不少,但是没有一个上去拉架的,因为最近这段时间,看杨钊不爽的人太多了,大家都恨不得李瑜下手再重一些。
况且人家李瑜找茬的借口光明正大,相好的名妓被杨钊纳入府上当小妾了。
是个男人都忍不了。
不过当有人见到李琩到来之后,周围哄闹的声音很快消失,也有人上前给李瑜提了个醒,本来打的正凶的两个人,仿佛是擂台上听到第一回合结束的钟声一般,果断停手,各自退后十几步。
人群中让开道路,李琩环顾左右:
“热闹吧好看吧高兴吧”
人群寂然
“散值了不回家,一个个的脑子有问题”李琩又说了一句。
话音一落,众人纷纷揖手,耷拉着脑袋就往外走。
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,李琩这才看向两名当事人,冷冷道:
“打啊,怎么不打了”
“卑职有错,不该在宫内斗殴,”李瑜低头道。
杨钊也赶忙道:“只因些许口角之争,是我的错,请隋王惩戒。”
李琩呵呵一笑:
“这是皇城,是宫城,是门下省,你们在这里厮打,做官的体面哪去了臣子的礼仪哪去了无视朝廷威仪,本王不罚你们,也会有人罚你们。”
杨钊赶忙道:“请隋王立即惩罚,卑职甘愿领受。”
他知道,李琩惩戒他,是走过场,换成别人惩戒,那就危险了,而他这次在门下省的门口跟人互殴,李适之第一个不会放过他。
李琩微微侧头,朝着身后的盖明书道:
“各杖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