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”
高力士一拳锤在吴怀实左肩,后者退了一步,诧异的看向自己的义父:
“儿子思来想去,还是觉得应该让义父知道。”
高力士叹息一声,从吴怀实手里拽过那张金华笺,摇头道:
“你要么自己烧了,当做从未见过,你拿给我干什么既然给了我,我还能瞒着陛下不成”
吴怀实嘴角一抽:
“这件东西,似乎不应让陛下知道,通篇没有一句话透露出太妃有殉情轻生的念头,字里行间只是倾诉心内之苦,甚至隐隐透露出期盼再见陛下一面的意思,这样的东西拿出来,陛下会怀疑太妃的死因有问题,皇后如何应对”
他们俩都知道是郭淑动的手,因为兴庆宫这边的奴婢,原本清一色是高力士的人,而郭淑在一年当中,换掉了大半。
但即使如此,高力士还是掌握到了郭淑的行踪,掌管内侍省几十年,岂是皇后一年就能改变的。
“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吗”高力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:
“亏你在这禁中也有二十年了,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,你拿给我看,是要迫使陛下不能再装聋作哑。”
吴怀实仍是不解道:“义父不要拿给陛下不就好了”
高力士一愣,长长叹息一声:
“天天教,带在身边教,教了二十年,还是教不会,你呀,做奴婢的瞒着主子,那还叫奴婢吗我不知情还则罢了,既然见到了,就必须呈给圣人,这是规矩,也是咱们做奴婢的第一戒律,你如果在这种事情上面做错一次,那么你今后将会步步错,直至陷入万丈深渊。”
吴怀实怔怔发呆,片刻后一脸羞愧道:
“是儿子想的太简单了,义父教训的是。”
“跟我走,去见陛下吧,”说罢,高力士带着低垂着头,一脸犯错表情的吴怀实,前往紫宸殿去了。
而眼下的紫宸殿,牛贵儿刚好在这里。
“老奴都查清楚了,当夜,皇后带着郭氏兄弟,去过兴庆宫,虽然一路有人掩护,但还是被老奴的人窥探到了,”
牛贵儿跪坐在李琩跟前,小声禀报道:
“问题应该是出在杨三娘身上,她如果没有去兴庆宫见太妃,皇后应该不会这么做,很明显,皇后是临时起意,并非早有预谋,所以才会露出破绽,否则皇后万不会亲自去的。”
说罢,牛贵儿指了指自己脖子道:
“太妃的勒痕在正中,绝非吊颈位置,应是被人勒死之后,挂上去的,破绽太多了,我找人偷偷见过郭氏兄弟,老大郭曜从昨日开始,脖子上一直围着围脖,老奴猜测,应是被太妃抓破了,故而掩饰。”
藩镇当中,很多人会在脖子上围一圈围脖,其主要作用保暖防范风沙,但是禁军没有这个习惯。
但你也不能就说人家郭曜有毛病,毕竟人家就是边军出身嘛,带着以前的习惯也很正常。
“真够粗糙的,瞧她干的这点事,”李琩摇头一笑,道:
“不要外传,你知朕知。”
牛贵儿笑道:“皇后也是为了陛下,老奴自然晓得这个道理。”
李琩对牛贵儿的信任,在宦官当中是头一号,这个人一直伺候她妈,忠心耿耿,惠妃过世之后,人家成了保姆,一把屎一把尿将善安给拉扯大。
咸宜、李琦、善安,都管人家叫贵儿叔。
李琩会怀疑任何人的忠心,都不会怀疑牛贵儿,这是纯纯的家仆,就像高力士与李隆基一样。
这时候,高力士他们来了。
“高将军,”牛贵儿赶忙起身,客客气气的朝高力士行礼。
而高力士也赶忙抬手托住对方:
“牛将军客气了,你我兄弟,今后万不能如此。”
高力士心里也清楚,陛下对牛贵儿的信任,是远超过他的,这是事实,没必要因此对人家产生顾忌。
人家将来就算地位比他高,也是情理之中的。
“应该的,”李琩笑道:
“高将军在宫中辈分最高,这些年贵儿也都托高将军照料,他对你敬如兄长,也是应该的。”
说罢,李琩朝牛贵儿摆了摆手:“好了,你出去吧。”
等人走后,高力士上前将那张金华笺交给李琩,然后指了指吴怀实,在李琩耳边嘀咕了几句。
李琩顿时皱眉。
你拿这玩意出来是什么意思给杨玉环伸冤呢
“怀实本欲毁掉,但是思来想去,他觉得不能瞒着陛下,故来找老奴商量,”高力士道:
“老奴也觉得,应该让陛下看看。”
“此事还有谁知道”李琩看向吴怀实。
吴怀实赶忙道:“还有臣的一个属下,是他找到的。”
“让他去洛阳紫薇宫,谋个好差事,别在长安了,”李琩道。
对方肯定是吴怀实心腹,李琩自然不便令吴怀实灭口,闭紧点嘴巴,躲远点就可以了。
因为郭淑这事干的太潦草,所以事后必然要收尾善后,那么搜查过花萼楼的禁军,郭淑也一定会在暗中调查,一旦查出来,郭淑与吴怀实之间,就要出问题了。
吴怀实顿时一脸感激道:
“臣糊涂,做事欠妥,给陛下添麻烦了。”
李琩道了一生无妨,看了一眼金华笺上的内容,其实这片倾诉之文字,本无什么特别之处,更像是杨玉环在花萼楼形孤影寡之后,一篇阐述心事的日记。
但问题就在于,你只要看过这篇日记,就绝对不会认为人家会轻生,这里面有八个字:往后余生,顾影自怜。
也就是三月十一,下午两三点,这尼玛最近写的。
距离死亡的那一天,只相隔八天,八天之间,突然想自杀可能吗
“你们拿给朕,是什么意思”李琩问道。
高力士赶忙道:“只是让陛下知晓,别无隐意。”
“那你的意思,朕该如何”李琩道。
高力士瞥了一旁的火炉,再看了李琩一眼,随后低下头。
这老头也是精明的很,我建议你烧掉,但是我不说出来,你自己意会吧。
李琩笑了笑,反而递给了高力士。
高力士只好硬着头皮拿去烧掉了。
“此事不准任何人于禁中议论,违者杖杀,”李琩吩咐道。
高力士和吴怀实赶忙答应。
皇宫之中的腌臜事,是非常之多的,可以说数不胜数,甚至每天都在发生,为什么呢因为人多啊。
太极宫加上大明宫兴庆宫,总人口超过了四万,相当于一个县城的人口数量了,那么在这样一个人口密集区域,什么新鲜事都会发生。
午时,郭淑领着侍女给李琩送饭来了。
自从杨玉环死后,她变得非常拘谨,有时候李琩冷不丁问她话,她都能结巴。
毕竟还年轻,虽然是个狠人,以前也干过不少狠事,但毕竟这一次杀的人,地位特殊,尤其是郭淑心里一直有根刺,那就是这件事,她是瞒着李琩做的。
所以她脑子里无数次犹豫,到底该不该跟丈夫坦白,一直犹豫,一直没说,拖了两天了。
再拖几天,她就永远都不会说了。
秘密就是这样,要么早早说出来,要么永远不会说。
为什么不敢说呢因为她找了两个哥哥帮忙,郭曜郭旰不单单是他的哥哥,还是羽林军手握兵权的将领。
皇后可以用宦官,可以用宫女,就是不能用禁军。
那是皇帝的兵马。
“陛下用饭吧,”郭淑从托盘内,将李琩的午饭一一放在几案上,然后便坐在了一旁。
其实李琩一直都在等对方跟他坦白。
夫妻嘛,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的出发点是为了我,我能不知道做都做了,有什么不能说的
“皇后一起吃吧,”李琩道。
郭淑点了点头,等到李琩动筷之后,她才拿起筷子陪丈夫一起吃。
“后宫之中,诸事繁多,你又是个闲不下了,今后朕的三餐,交给别人就好,”
李琩边吃边说道:
“韩滉如今是朕的起居舍人,你不能将他的差事也给抢了,今后这些事让他来做。”
郭淑不疑有它,点头笑道:
“臣妾只是想多陪陪陛下,担心陛下劳累,有韩滉照料,臣妾也放心了。”
中书省起居舍人,皇帝的生活秘书,韩滉当下就是这个职位。
眼下就在隔壁殿内帮着李琩整理卷宗呢。
而郭淑对韩滉是非常信任的,因为韩滉的妻子,是奉天县尉王清的女儿,郭淑的表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