靴底碾过青石板上的暗痕,碎叶的声响在死寂中如同骨裂。温北君站在正厅门前,月光从雕花门楣斜切而入,将他的影子钉在血迹斑驳的地面上。
琵琶泪的震颤已经传到腕骨。温北君低头看着自己握刀的手——这双曾经在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不曾颤抖的手,此刻正随着刀鸣的频率微微痉挛。刀鞘上碧水亲手缠的青色丝绳已经磨得发白,在月光下泛着尸骨般的色泽。
内室的门虚掩着。去年上元节,碧水就是站在这个位置,提着绘有梅花的灯笼对他笑。当时门缝里漏出的暖光映着她耳坠上的珍珠,像极了此刻地上凝结的血珠。
温北君抬脚踹开门。
夜风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。窗边的湘妃竹帘轻轻晃动,碧水最爱的青瓷香炉翻倒在案几上,香灰洒成奇怪的卦象。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般移向窗畔。那里摆着他们成婚时从江南运来的紫檀木榻,现在榻边垂落的青色罗裙上,盛开着大朵暗红的花。
琵琶泪哐当落地。温北君踉跄着跪在榻前,发现碧水的左手还维持着攥紧的姿势。他掰开那些冰凉的手指,半片染血的枇杷叶飘落。
二十年前那个春日,十二岁的嬴令仪被生父拽着头发拖进人牙子市场时,手里攥着的就是这种树叶。
“七两银子。”记忆里的自己扔出钱袋,砸在嬴昭脸上。少女突然抬头,被血糊住的视线里,看见黑衣少年腰间晃动的刀鞘上刻着琵琶泪三字。
温北君将那片带血的叶子贴在唇上。去年深秋,碧水还笑着说等枇杷熟了要给瑾潼做蜜饯。现在树梢还挂着几颗青果,摘果子的人却已经。
他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。征战沙场二十年,他见过被战马踏碎胸腔的士兵,见过悬挂在城门风干的叛将,甚至亲手剜出过霍休亲信的眼珠。但此刻眼前这具安静的躯体,却比任何战场惨象都更令他肝胆俱裂。
铜镜映出他扭曲的倒影。温北君看见自己正用沾血的手抚摸碧水的脸颊,这个动作他做过千百次,在凯旋归来的夜晚,在她因噩梦惊醒的黎明,在瑾潼出生后她疲惫昏睡时的午后。但现在指腹下的肌肤不再温暖柔软,像一块浸了血的冷玉。
梳妆台上搁着半盒胭脂。碧水总嫌这种掺了金粉的胭脂太艳,只有重要场合才用。温北君蘸了一点抹在碧水苍白的唇上,金粉在月光下闪烁,仿佛她还会睁开眼睛嗔怪一句将军笨手笨脚。
琵琶泪突然自己跳入他手中。温北君低头,看见刀身上映出的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