乞巧节前夜,阮姝突然能下床走动了。她执意要亲手准备巧果,刘棠就在厨房门口守着,生怕母亲摔倒。
“棠儿,把萱草香囊拿来。”阮姝揉面的手突然一顿,“要那个金线绣的。”
刘棠取来的香囊已经褪色,但金线绣的忘忧二字依然清晰。阮姝把香囊贴在鼻尖深深吸气,我看见她指缝间漏下一撮干枯的萱草叶。
“娘说,今晚对着织女星许愿最灵验。”刘棠一边布置香案一边解释,“你要许什么愿?”
我看着满天繁星,突然想起远在汉军军营的父亲:“希望所有离散的人都能团圆。”
刘棠的手顿了顿,声音低了下去:“那我希望娘能好起来。”
夜风拂过香案,烛火摇曳。我们并肩跪在案前,虔诚地合十祈祷。不知过了多久,身后传来阮姝温柔的呼唤:
“孩子们,来吃巧果了。”
她站在廊下,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。虽然消瘦,眼中却盛满温柔的光彩。那一刻,我恍惚觉得,或许我们的愿望,已经实现了一半。
七月初七刚过,阮姝就倒下了。郎中们进进出出,把西厢房的地板踩得咚咚响。我蹲在廊下数蚂蚁,忽然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。
刘棠死死抓着母亲的手,不肯离开半步。我站在门外,听着里面压抑的啜泣声,心如刀绞。
“孝儒,”阮姝虚弱地唤我,“进来。”
我跪在床前,她的手冰凉如雪,隐约能闻到她袖口的萱草花香,“孩子,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“您说。”
“帮我照顾好棠儿。”她的目光转向窗外盛开的木槿,“她太像她爹了,刚极易折。”
刘棠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。阮姝艰难地抬手,抚上女儿的脸颊:
“傻孩子别哭,娘只是去见你爹。”
她的目光渐渐涣散,却还强撑着微笑:“《春秋》要常读。”
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。当卫子歇匆匆赶来时,阮姝已经闭上了眼睛,唇角还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。
窗外木槿突然纷纷坠落。有一朵正好落在阮姝交叠的手上,殷红的花瓣像极了刑场那日的晚霞。
下葬那日,刘棠死死扒着棺木不松手。我看见她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,在素白棺椁上画出道道红痕。卫子歇递来的《春秋》手稿里,夹着一缕用红绳系着的白发——那是阮姝最后剪下的。
回到厢房,刘棠把那缕白发藏进了褪色的香囊。她摩挲着香囊上忘忧二字,突然轻笑出声:“娘说过,萱草其实最苦。”
夜风吹动案上的书页,《郑伯克段于鄢》那页的批注突然映入眼帘:“兄弟阋墙,非家国之福。”墨迹已经褪色,可力透纸背的笔锋依然清晰如昨。